张楚廷 :西方“一流大学”特点

作者:张楚廷发布时间:2022-04-07浏览次数:228

要:在如今的知识经济时代,任何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,都离不开高等教育的发展。因此,世界一流大学的建设牵动着所有中国人的心。目前,在世界一流大学中,仍以西方的大学为多数,西方一流大学的特点对我国一流大学建设应具有一定借鉴意义。

作者简介:张楚廷,男,湖北天门人,湖南师范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,主要从事教育哲学和高等教育学研究。

一、关于“一流”与“大学”

(一)关于一流

“一流”是一个相对模糊的概念。单个的对象不构成“流”,需有多个。多到何种程度呢?“一流”的个数不可能太多,不可能一大堆“一流”,或许就是不多不少。然而,这仍然是个模糊的说法。不过,人们还是相当普遍地说着“一流”。

“一流”还有一个范围问题。是在一所大学里的一流院系,还是某个地域内的一流大学?是在全国范围里的一流大学,还是在亚洲或全世界的大范围内的一流大学?

“一流”又必然与“二流”和“三流”相对,这应有一个标准。事实上,有不同的机构进行世界大学排名的研究并发布数据,如ARWUTHEQSU.S. News世界大学排行榜等,它们各自的标准不一样,研究的结果自然也不一样。THE关注一所大学对所在国的政治生活的影响,而中国和美国的研究机构就不大考虑这一因素。

有些国家的政府很关心一流大学的建设,因为他们认识到,这对于全局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。有些国家的政府并不关心,他们认为,大学就是大学,政府就是政府,互不相干。在他们那里,有一个经典的说法:大学属于国家,不属于政府。这一说法是普遍的事实,有两个十分独特的例子:希伯来大学的建立比以色列建国早30余年,哈佛大学的诞生比美国的建立早近140年。

欧洲国家对待大学和美国政府对待其州立大学一样,资助大学但不管大学的内部事务。大学也明白,拿政府的钱,但不能因此而受政府管。欧美的共同点正在于:学术至上,学术自由,任何财务的东西都不能约束学术思想。这种共同点又可归结为一句话:自由是学术思想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条件。

(二)关于大学

我们这里所指的大学,是与专科学校、专业院校相区别的。其基本特点有两个:一是综合性,尤其是必须有文理两大类;二是有培养研究生的水平或资格。使用“institute”“college”或“university”的名称,关系不大。

虽然高等学校与大学都是高等院校,都属于高等教育的范畴,但二者不是同一个概念。有的国家对高等学校的名称作出了官方的规定:规定在什么条件下才能叫大学,什么条件下不能叫大学,而只能称学院、专科学校或职业学院;条件变化了,校名可以改变。例如,由学院改称大学,更名必须经过官方批准。

有的国家对于高等学校的校名全然不管,也不管学校的内部事务。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使用的名称是“university”(大学);麻省理工学院(MIT)和加州理工大学(CIT)使用的名称都是“institute”;MITCIT都已是世界一流大学,可它们并不去改变校名。MIT经历了巨大的发展变化,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,但是他们的校名依然如故。

变化的是学校水平,不变的是大学精神;变化的是办学质量,不变的是大学名称。“实至名归”这一词语对于它们用不上,他们只求“实至”,而不需“名归”。

公认的世界上最早的大学是博洛尼亚大学,有约900年的历史。而博洛尼亚算是意大利相对较偏、较小的城市,大学并未首现于罗马、佛罗伦萨等大都市。有人说大学是经济的产物,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。900年前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在亚洲,在中国、印度。可是大学在这两个国家晚至19世纪才出现,到现在还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。

当然,历史本身也有了巨大的变化。农耕时代,对大学的需求很小;进入工业时代,就很需要大学了;到了信息经济时代,经济对于大学就有依赖的性质了。硅谷必然地建在斯坦福大学、加州理工大学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、伯克利分校附近。企业所需要的人才与技术都来自大学。世界上第一大经济体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和最高水平的大学。类似的现象,在今日之中国也可以看到,一些经济开发区都紧连着大学城。

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,大学建立800年之后,还没有人问“大学究竟是什么”。直到20世纪,才有人问这个问题。而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并不容易。“University”应该与“universe”有关,这反映了人们认为大学包罗万象。的确如此,大学所研究的对象真是天地万物,无所不包。对于“大学是什么”,回答得最为深刻和系统的是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。在我国,近十年来,又有学者对“大学是什么”作了多方面的探讨和多视角的论述。这表明,从民间到官方,人们已有了大学意识,以更清晰、更深远的眼光看待大学,以更有力的措施在发展着大学教育。

总之,今日之人类与大学已构成了命运共同体。可用弗莱克斯纳的一句话来表达:“人类的智慧至今尚未设计出任何可与大学相比的机构。”对此我们可稍加解释:一方面,人类的智慧缔造了大学;另一方面,大学也肩负着进一步发展人类的智慧的使命。

二、西方一流大学的特点

陈洪捷先生将德国古典大学的特征归纳为4个关键词:科学、修养、自由、寂寞。传统的中国人有类似的观察,把读书叫作寒窗苦读,要坐冷板凳。表演要热,思考要冷;剧院要热,大学要冷。大学应该是分贝最小的地方,冷思考,热释放。什么是大学之魂?有人说校长是大学之魂。一所大学,一位校长;一位校长,一所大学。也有人认为教授是大学之魂。这两种说法似乎并不对立,校长若能代表教授们的意思,说谁是大学之魂都没错。当然这里所言之魂,是纯净之魂、高尚之魂。灵魂是神性的,从外表怎么看得出呢?但灵魂是潜存于内而显形于外的。从外看到内,人们都有这个能力。因此,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观察大学。

大学之魂,个人之魂,也是生成的。一旦生成,就成为大学的传统,个人的文化。

(一)自信的大学

如何判断一所大学是否自信?有些什么标准?自信很重要吗?

在美国,最能使学生自信或骄傲的大学,可能要首推哈佛大学。学生骄傲地走进去,又骄傲地走出来。他们为自己的大学骄傲,为那些骄傲的教授们骄傲,也为那些真正由于骄傲而谦虚的大师骄傲;为自己的民族骄傲,为自己的父母和家乡骄傲;为他们自己而骄傲。由此,他们才可能更懂得尊重他人,并盼望他人也骄傲。还有一点,他们不一定意识到了:他们因为自信或骄傲,而使自己的潜能得到了更充分的发掘。因为自信而发展得更好,又因为发展得更好而更加自信,两者之间便有了一种良好的循环。

有一种现象,并不难看到,也不难理解。从自信的家庭走出来的孩子,心理更健康;自信的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,大部分的潜能得到了更好的发掘。

大学之魂是自己铸就的,自信心是魂中的东西,亦必是自己铸就的。何谓自信的大学?能够赋予师生自信的大学。谁能赋予师生自信?自信的大学。大学的自信又从何来?那些自信的师生赋予大学自信,大学复以为自信的大学。

大学的自信成为传统后,就会成为巨大的力量。传统就是十分稳定的了。自信的教授群,是形成这种传统的中坚力量。他们自信自己能知晓世界的万事万物,于是大学能包罗万象,大学能成为一部百科全书,一座容量无限的思想库。今日之商界、政界或企业界,有了疑难问题去找谁?目光都会投向大学。大学也准备迎接任何挑战,也乐于去迎接挑战,这也正是挑战大学自己。自信的大学又表现在确信自己可以应付任何挑战,还确信自己可以在应对中变得更强大、更智慧、更自信。人类有幸有了“大学”这样一种无与伦比的机构。博洛尼亚的一群学生,偶然地赐给了人间这样一种机构。

社会的活力从哪里来?这社会中有各种各样的人群和机构,什么样的人群和什么样的机构更能给社会以活力?社会活力的重要表现之一,是它的容纳程度。它能让更多的观念和思想生长出来,并相互自由地碰撞,在碰撞中更好地生长壮大。

大学也是一个社会,它应当是最有活力的一个社会。而判断大学是否有活力,就要观察是否有众多的观念或思想生长出来,师生当中有没有许多可以生产观念或思想的人,并且事实上生产出了深刻而前所未有的思想。

什么是一流大学?一流大学的特征之一是自信且生产出了大量的观念或思想。

(二)叩问的大学

大学本就是在怀疑和争论中诞生的。巴黎大学正是这样出现的,一群人在那里争论唯名论、唯实论,助推了世界上最早的大学之一——巴黎大学的诞生。大学自身也成为以继续怀疑和争论为己任的团体

我们从大学的特征去回答“大学是什么”,未尝不是一种合理的方式。

大学问家做大学问,必是问着的;问得多,问得深,这样才有大学问。换句话说,他们是叩问着的,是怀疑论者。笛卡尔就是怀疑一切,而唯独那个怀疑着的自己是不必怀疑的。研究始于问题,问题始于疑惑;反过来说,没有怀疑就没有研究。聪明的人,不仅一路上都问着,并且始于问题而不终于问题。如果问题终止了,研究就结束了。

真正的大学是一个学术团体,团体中的成员就是专门叩问的。他们使大学成了一块叩问之地,而大学也成了叩问的大学。高水平的大学不断地做着新的研究课题。因为叩问而有了课题,又通过进一步的叩问去研究和完成课题。并且他们大体上知道,哪些课题更有意义、更有价值,从而作出更恰当的选择。

叩问、疑问和怀疑是研究的起点、源头。黑格尔甚至主张怀疑主义,“哲学把怀疑主义作为一个环节包括在它自身内——这就是哲学的辩证阶段”。“怀疑主义不应该被看成一种单纯怀疑的学说。怀疑主义者也有其绝对确信不疑的事情,即确信一切有限事物的虚妄不实……真正的怀疑主义,乃是对知性所坚持为坚固不移的东西,加以完全彻底的怀疑。由于这样,彻底怀疑(或绝望)所引起的心境,是一种不可动摇的安定和内在的宁静。”这段话本身辩证的含义就是令人深思的,黑格尔把怀疑与确信、怀疑与绝望、安宁联系在一起。按通常的理解,也只有在反复“敲打”过了那些事物时,自己的心灵才能得到一份安静。

对于既有的观点、论断、理论,可以去补充和修正,甚至进行颠覆。这都是创造——扣问之后的创造。

夸美纽斯曾提出37条教学原则,第斯多惠提出了33条原则。条目太多,实际应用的价值就会受到影响。凯洛夫吸收了夸美纽斯的精华,总结为5条,这就是一种发展,使之更简洁、更实用。这5条原则包括直观性原则、理解性原则、巩固性原则、自觉性原则和量力性原则。然而,把直观性作为原则有不当之处。直观有时是可以欺骗人的,笔者认为,更重要的原则是抽象性原则。关于数的理论或关于辩证法的理论,是不可能直观得到的。另一方面,人真正伟大的力量,正在于抽象思维。数学、哲学也被视为二度、三度的抽象,所以直观性不宜作为原则,应在修改之列。这种发展和创造,就属于修改或修正型的。

另一类原则是补充性的。原有的东西没有错,但还不够。对既有的东西,第一问是“对不对”;对了,第二问就是“够不够”;够了,还可问“好不好”和“有无更好”。“对不对”“够不够”和“好不好”是叩问的三部曲。

卡内基有句名言: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。他说的是物质财富。换一个领域,可以补充性地说道:在巨额的精神财富中死去,是一种荣光。前者是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的;后者的性质不一样,生不带来,死后却可带去。亚里士多德逝去了两千多年,他的精神财富却仍在他的名义下传承,他“带去了”。

人们也说“知足常乐”,但这指的是物质生活,物质上有吃、有穿、有住,不就够了吗?然而,在精神上,例如,在求知上可永不知足,且应当永不知足。否则有何乐可言?在陶冶自己的情操或锤炼自己的意志方面,是一直要做下去而不知足的。物质领域与精神领域之间虽有联系,却是以存在基本的差别为前提的。更注重在精神方面发展的人,在物质方面既不会贪婪,又能在必要的时候忍受贫苦。从时代的发展看,从农业时代到工业时代,再到信息时代,人在精神的需要和拥有上越来越丰富。

大学里充满了研究气息,有叩问,有怀疑,有质疑,有反驳,有批判,有唱反调。大学具有哲学的品格,哲学具有批判的品格。因此,大学是一些智慧相互碰撞的地方,思想的火花在碰撞中产生。这样,生活在大学里的人,既要有独特见解,又要善于聆听;既要质疑和反问他人,又要质疑自己;既有辩论的对手,又有彼此尊重的朋友,即诤友。首先要弄明白他人所言之意,曲解了他人,就说不到一块去;各说各话,还可能伤和气。

(三)自由的大学

自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。在奴隶社会,奴隶们已在争取人身自由。到了封建社会,人们的自由与摆脱对土地的依附相关。到了资本主义社会,人们的自由则与摆脱对金钱和资本的依附相关了。又如恩格斯所说:“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,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。”文明发展的历史,实质上是人获得更大自由的历史。

欧洲文艺复兴时的基本口号是:自由、平等、博爱。伟大的思想家卢梭发出了惊世名言:“人生而自由,生而平等。”又有诗人对自由的歌颂:“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。若为自由故,二者皆可抛。”自由在,人就在。自由不在,人也就不在了。

尽管自由是人类永恒的追求,但自由不是孤立存在的。就一个社会而言,自由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关系最为密切;就个体的人而言,自由与其文化水平、认识水平、道德水平都有关。自由在社会进步中发展,也在个人进步中提升。

难道还有不自由的大学吗?不太自由的大学确实是存在的。不太自由的原因,有一部分来自自身,而另一部分则与外部有关。我们已知自由的含义,“自由的大学”的含义又是什么呢?第一,大学本身是自由的,独立的;第二,大学还维护师生的自由;第三,大学通过各种途径发展师生的自由,享有并创造自由,从而培养自由人;第四,最重要的是思想自由、学术自由,在自由的活动过程中,以发展自由为目的。对于一所大学的自由,作用最大的,无疑是教授们和校长。

在欧洲,教授们的作用更大;在美国,校长的作用更大。在欧洲,可以说教授是大学之魂;在美国,则可以说校长是大学之魂。美国是一个后起的、年轻的国家,曾在许多方面学习欧洲,尤其是高等教育方面。但美国不是模仿,而是善于学习。所谓“学到手了”,就是学到后的东西,属于自己,也才有了自己的独特。

18691909年,艾略奥特任哈弗大学校长长达40年之久,后任名誉校长17年。艾略奥特为哈佛大学的崛起做出了卓越贡献,为美国高等教育做出了卓越贡献。

为什么美国大学校长任期可以如此之长?为什么有一大批校长的任期长达20年以上?而美国的官员任期都不得超过两届,即8年,唯有二战期间罗斯福总统的任期为三届。为什么从教、从事学校管理与从政有这么大差别呢?根本的原因在于校长不是官员,他不是权力的象征,而是学术之“头”,教师之首席。此外,学生培养的质量,学术成果的积淀,都要经过长时间才能见效。“新官上任三把火”对于大学完全不适用。一所大学,一位校长;一位校长,一所大学。校长是大学的“地标”,频繁地换来换去怎么能行?

艾略奥特数次去欧洲学习和考察,他是善于学习的。他发现欧洲的大学特别自由,看到了欧洲,尤其是德国的大学高水平的关键原因。于是,在他的领导下,哈佛大学成了一所特别自由的大学。艾略奥特视自由为大学的生命,维护且发展大学的自由。

学校也有法规、有纪律,但这是为了更好地维护自由。自由旨在学术自由、思想自由,区别于行为领域。行为领域的自由是相对的,而学术和思想的自由具有绝对性。

附带指出,蔡元培先生也曾留学德国,他的学术自由、大学自治等思想,与他向德国学习不无关系。

布鲁贝克在《高等教育哲学》中也有一句很重要的话:“最高水平的大学是最自由的大学。”这个命题的逆命题若要成立,就还要附加一些条件。例如,有高水平的教授群,有高水平的行政管理人员对自由的有效保障等。

(来源:重庆高教研究)